后怕 | 王渝
今天杂志四十周年专辑
2018年是《今天》杂志创立四十周年,今天文学将精选李陀、李欧梵、韩东、宋琳、林道群等多人的主题文章编发。今天分享的文章是王渝的《后怕——<今天>那三年》,刊于今天杂志第100期。
2005年,《今天》在圣母大学举办25周年活动。我跟北岛约好在芝加哥机场碰头。沛然把我送到机场,我径自找了机器办理登机,那是最简单方便的事,但是我办不成。我深知自己是机器盲就只好去柜枱办理。柜枱工作的女士,看了我的票后说:“这里是肯尼迪机场,你应该去拉瓜地机场。”那段时日我常去国外旅游,沛然习惯性地把我送到了肯尼迪国际机场。我立即奔向外面,急急找来一辆出租车,赶赴拉瓜地机场。原来要搭的那班飞机来不及了,只好换下一班。这番折腾弄得我心慌意乱。运气好的是,我竟然还是比北岛早到了十几分钟。利用这短暂的时间,我把情绪调整得非常好。我让北岛看见的是一个气定神闲的王渝。对于之前发生的事,我只字不提,因为⋯⋯
我记得是个冷天,应该是1992年底,北岛和我在纽约市大中央车站里面酒吧见面。我喝的是咖啡,保持绝对的清醒。北岛肯定喝的是酒,平常有点木讷的他,那天谈吐流露出令人欲醉的芬芳。我们整个谈话的过程充满了愉悦。坐着火车回家的路途上,我全身心沉浸在快乐中。我是在回家的路上,我却更有一份越发浓烈的回家感觉。我想念着年轻时台北那些写诗的朋友,梦蝶、拓芜、辛郁、愁予、罗英、商禽、楚戈、梅新、常青树⋯⋯我想让他们知道:我现在有了一伙像你们的好朋友,和你们一样他们也是最早开始寻索自己的声音,我跟他们会像我们当年在一起那样。回想那天在咖啡和酒的雰围中,我没有跟北岛说过一句谦虚或推辞的话,原来是有原因的啊,似乎一切就该这样。从1993年初到1996年初,我肩负了三年《今天》编辑部主任的重担。
当时《今天》不缺人手,不缺稿件,缺的是钱。诗人北岛满脑子想的是寻找有钱人,以至于感染到我。我不认得有钱人,只好从基金会着手。我找了好友叶坦来帮忙,他英文好,又有经验。可是,我们发出的信件都石沉大海。最后,我想到了民主基金会(NED)。我知道有几份刊物得到这个基金会的支助,可是把握不大,他们没有资助过纯文学的刊物。不管怎样,姑且一试,叶坦与我递出申请,填写表格,然后不敢抱希望地等待。很快有了结果,我们得到了资助,而且不附带条件。我们安下心,谨慎地使用这笔为数不多的款项,勉强地维持每期推出刊物。当然,还必须靠北岛不时筹款补助。
▲ 王渝、王苗和阮丹青2008年在《今天》三十周年纪念活动
《今天》让我把身边许多朋友都网罗进来帮忙。在图书馆工作的陈安替我找来美国所有中文图书馆的地址,让我寄样本去请他们订阅。我从小的朋友会计师袁昌亚则为我们记账、报税和向基金会写报告。我原来在报社的同事任玮琳,各种杂务她都帮上一手。有次寄来的《今天》被扣在海关,也亏得她去办理。还有几位朋友家的车房都成了《今天》的书库。每期目录需要翻译成英文,我让联合国任职翻译的朋友轮流帮忙,还挑三拣四地要求尽善尽美。
在没有计算机,又舍不得轻易使用长途电话的情况下,我们那些住在不同国度的编辑竟然相处得其乐融融。不曾见面之前,我已经和万之、张枣、南方、宋琳成了很好的朋友。我会找朋友帮忙《今天》,当然也会找《今天》的朋友帮忙别人。倪慧如和邹宁远编写关于华人参加西班牙内战那本书时,有些瑞典文的资料,他们不知如何处理。我便找了万之帮忙翻译。另外,我也找了担任过《今天》社长的谭嘉翻译英文资料。他们后来在书的前言中特别提到,一一表示谢意。
没有编辑室,我这个可怜的主任和各位编辑隔着重洋大海,不可能不出问题。有天收到格非怒气冲冲的来信,我已经忘记是为什么,只记得我很着急。我一向看重作者,何况格非又是我非常喜欢的作家。我立即回信诉苦,向他描绘我的处境,自称像“捕云手”,编辑散在各地又爱云游。很快他的回信来了,“昨天收到你25日来信,虽然大笑不止,可毕竟也感到一丝不安⋯⋯我已记不清上封信中我对你说了些什么,也许有些不敬,在此仅作歉意,另外我还想引用一句‘捕云手’一类的豪杰行话:‘相逢一笑泯恩仇’。”看到这里,我已经安心,后面他接着写道“我会继续给《今天》写稿”。放心了,放心了。我真的非常开心。
有时来稿需要改动,我总要和作者联系,取得认可。那次是一位住在北京叫“筱白”的作者,我向他说明原委,几分钟就把稿件问题解决。然后,他向我问及海外《今天》诸人的情况,看来和北岛他们本来认识,又谈了谈他自己,又问我的情形,听说我是台胞,稍微有些奇怪,倒也不觉得生分,东拉西扯我们谈了几乎一个小时。我感到我们两人都十分愉快,从此我有时会想到他,看到他的文章也特别在心。
其实,我更愿意和国内作者通电话。那年头写信常有不测,寄给柏桦、峻的《今天》都没收到。寄协议书给钟鸣,则信封被开了口,协议书不见。每收到这样的信总弄得我心慌慌。倒是美国本地来信,常带着几分惊喜地问:是否就是原来的《今天》?有次在关于文学的聚会上,主持人介绍到在场来宾的刘念春时,有位男士兴奋地走过来,要向他致敬,声称曾是文学青年,当年在北京读到《今天》时就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名字。
现在,我就要回头来说,为什么在芝加哥机场我着意掩盖自己的狼狈相。因为北岛很喜欢讲我的各种胡涂事,并形诸于笔墨。有次我们在画家沈忱家喝酒聊天,他又提起,而且对我先生沛然说:“想起来后怕啊。竟然把《今天》的编辑整个交给王渝。奇怪的是,三年居然每期都能把刊物办出来。”我不服气北岛说的“后怕”。他太短视了,没看到不能干的我,却有许多能干又乐意帮忙的朋友。
可是,写这篇短文写到这里时。我开始感到异样,不明白当年怎么想也没想,在跟着感觉走的情况下就答应北岛,接过《今天》的编辑重担,而且还捞过界地去做些与编辑无关的事。此时,我真的感到后怕了。岂只是北岛后怕啊!
作者:王渝
题图:The Letter,Pierre Bonnard 绘
【今天杂志四十周年专辑】
(点击标题可阅读)
书名:红狐丛书
主编:北岛
出版社: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
“红狐丛书”是一套北岛主编的当代国际诗人多语种诗集,汇集各国著名诗人作品,画出当代世界诗歌的最新版图,“让语言和精神的种子在风暴中四海为家”。红狐丛书依地域分为七辑,内容选自参与历届香港国际诗歌之夜的外国诗人作品。
每辑收录5―10名诗人的选作,尽可能展现当代世界诗歌版图的全貌。其中既有被誉为“整个东欧世界先锋诗人代表”的斯洛文尼亚诗人托马斯·萨拉蒙、日本当代著名诗人谷川俊太郎、美国原生态诗人加里·斯奈德、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等;也有在国内并不知名,但在母国的诗歌界却有着十足分量的诗人,如被视作聂鲁达以来最重要的智利诗人劳尔·朱利塔,澳大利亚诗歌界几乎所有诗人都在阅读的彼得·明特,以及优秀的阿拉伯语诗人穆罕默德·贝尼斯,等等。每位诗人的作品独立成册,同时收入诗人原作与中英双语译文。每册诗集以袖珍小开本的形式出版,便于携带阅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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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名:镜中丛书
主编:北岛
出版社:译林出版社
自2010年起,由北岛主持的“国际诗人在香港”项目,每年邀请一两位著名的国际诗人,分别与优秀的译者合作,除了举办诗歌工作坊、朗诵会等一系列诗歌活动,更重要的是,由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双语对照诗集的丛书。到目前为止,已有八位应邀的国际诗人和译者合作出版了八本诗集,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传统。这套丛书再从香港到内地,从繁体版到简体版,由译林出版社出版,取名为“镜中丛书”。按原出版时间顺序,包括谷川俊太郎、迈克·帕尔玛、德拉戈莫申科、盖瑞·施耐德、阿多尼斯和特朗斯特罗默的六本诗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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